絕命之國--觀《媽媽的村莊》有感
泥巴Niba (網路撰稿人)

在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某日放學回家,大驚,一日之間竟家徒四壁。後來大一點後知道是因為二弟的出生,無錢交罰款,而被搬空所有家當抵罰款。那種被剝奪感所帶來的恐慌對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在我日後的噩夢中閃回的次數可以窺見些許。

7_1_媽媽的村莊_5「結紮絕育」—這個詞彙在日常口語裡更狠是講作「閹」,此前萬惡的封建社會裡,被閹者多為男子--太監。而我們全心全意為我們服務的僕人組織,在文明的當代社會卻是要閹了他侍奉的主子。說是為了優生優育出更少更好的主子(《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25條規定:「國家推行計劃生育,使人口的增長同經濟和社會發展計畫相適應。」《憲法》49條規定:「夫妻雙方有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以往萬惡的舊社會閹人都是為了多點溫柔的奴才,好讓其一心一意的服侍主子,沒想到這個奴才翻身做主的社會主義新時代卻是要把主子們閹了,我實在是想不通這是為了鬧哪樣。
自古各種人類歷史,為了人丁興旺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這個改革開發開放思想的新時代卻是要用盡各種殘忍卑鄙的手段來讓你絕育。而其實在很多國家到現在也還在各種鼓勵多生多多生。並以擁有生命的多少來標杆財富程度,在這個國度卻是以「絕命」的多少來獲得名利!嗚呼哀哉。

這個險些不能於84年出生在這個神奇國度的許慧晶,與我有著共呼吸的年歲。同樣有過美術學院畢業經歷,不正經做架上藝術家卻好獨立影像。當日前他給我發他的新紀錄片《媽媽的村莊》時,心中除了欣喜之外,想到自己現在所供職的屌絲網站為了三斗米整日虛度苟活,竟有嫉妒之心在背後翻騰。特別是迫不及待的看了第一遍之後,心中的嫉妒更是強烈了些。

當自己好不容易把窮俗瑣事踢開,靜下心來再看第二遍時,不再被影片表裡的故事、剪輯的節點、音樂與空鏡的交錯所影響--此片不僅結構清晰,節奏分明,情緒層層推進卻能不煽情,敘事沉著完整。而且因為導演的自製和對電影本體的敬畏能使影片中人物、事件按照自身的條件設置與內在邏輯而自發生長,讓影片內在的生命力獲得了相對獨立而迴圈的生發。

在集權專制的大背景裡,人物不再是簡單的黑白臉,各自有自己的善惡悲喜而立體豐滿。整片呈現出一個隻剩老弱病殘的北方農村,被那種自上而下的軟硬暴力所籠罩的這個最基層社會單位之無奈何,這個無奈何不僅是被統治一方的不情願的順從,更有執權者背向自身的價值道德判斷為了名利而應付式施暴。執權者與被統治者相互達成某種默契,儘量不撕破。實在是扛不住在來自更上層的暴力脅迫的情況下,在溫飽之餘轉而斯德哥爾摩般將暴力的符號代表毛澤東神化,嚮往那種過濾掉人人皆食不果腹相互傾軋施暴而橫屍滿目的實景情況後的毛氏清廉,並向其尋求憐憫。完全應正了電影《浪潮》裡獨裁集權體制的實驗。整片通過計劃生育這個傻逼政策在村子裡的執行過程折射出這個時代鄉村在國富民窮現狀中官民相向而又共同被壓榨的悲劇拓片。
媽媽的村莊》故事相當簡單:一個叛逆地頭蛇出身的副村長張國紅協助一個職業神婆的婦女主任張青梅為首的計生小組,迫於對自己的烏紗帽和工資獎金等利益驅使,執行著自己明知不合理反人倫的偉大國策「計劃生育」,強行對已是兩個孩子媽媽的小學老師的抗絕育釘子戶榮榮進行絕育手術的故事。

這個自小喪母的副村長,在許慧晶的鏡頭中完全不是個仗勢欺人的傳統惡霸,其人長著一副正義凜然的相貌,為人和藹沒官架。對於患有半身不遂腦血栓等疾病的70多歲父親也很是孝順。協助張青梅抓人也不再用那種九十年代血流成河的強暴般的方式去送婦女上手術臺,而是盡力苦口婆心坑蒙拐騙:不給小孩上戶口、不給榮榮轉正等脅迫的文招。讓這個人物有血有肉筋骨健全,當他對於榮榮無計可施而捲縮在沙發裡,面對自己執行的亡國之策說:「按照現在農村這個的經濟狀況,我們就算可以多生我們自己也不願多生啊,根本就生不起。農村太底層了,只剩些老弱病殘,根本就是在熬時間等死嘛……。但只能慢慢的活慢慢的拖噢。」

而主角婦女主任兼計生主任張青梅為了每年基本工資700元,如果能順利完成上面的任務可以領到2000元以及少完成一個任務罰村裡1200元,每日各種脅勸、圍堵鄉鄰,只為一個自己也明明知道完全亡羊補牢反人類的政策。作為把自己的媳婦也絕育了的婆婆;以及承包了村裡供奉送子娘娘還有毛澤東的三關廟的神婆等多重身份的她,在質問榮榮80歲的奶奶榮榮的去向時被老人家:「不是人多力量大麼?國家打仗不是需要孫兒當兵麼?人都沒了還幹個屁啊!」一話對的啞口無言,無地自容悻悻離去。
不過最終榮榮被強制絕育了。

 7_1_媽媽的村莊

上面的說上面的領導被下套了,完不成絕育14個的指標就一票否決。下面也就跟著被下套,然後沒那麼多個符合絕育條件的物件,就把男的絕了、把不符合要求的也揪上充數。特別是榮榮這個釘子戶一定要絕了她。然後就是領導電話兩個孩子的學校的校長,這邊倆孩子他媽不絕了,就不准返校上學。扳不倒大人就殺孩子!看到這裡我真的想爆粗口!但真的不知道我能爆誰,那個主謀到底是誰?似乎這些官都是被逼無辜身不由己值得憐憫的,他們也是受害者?

對於以執權者為主角來切入,除了因為是自小認識親友,方便拍攝之外,許慧晶在文章的第一稿之後,我們的溝通中還表示:「執權者自身的反思及境遇是我比較感興趣的,從側面能彌補一些衝突不明顯的缺陷,加強現階段政策存在的矛盾。影片不想讓某一方呈現簡單的對錯關係,讓人們憎恨或同情其中一方,因為這是一個體制的問題,不是個體所能左右的。以執權者為切入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影片中血紅毛澤東以畫像、聲音、標語、建築的方式與空蕩蕩的淡藍冷冰手術臺交錯出現,再配合秋冬季節的北方廣袤的灰土垣子的空鏡頭此起彼伏的多聲部的方式呈現這一出人為的悲劇。讓這個榮榮被絕育的簡單故事在這些意象中穿梭前進,這個影片散發出強烈的事實氣息。但於我來說那些被絕育的母親榮榮所代表的一方更豐富的細節的缺失,始終讓我感覺弱者過於被符號化,雖然的確以被絕育方如許慧晶所說:「弱勢群體不一定是事件的完整面目,它還存在很多不同的層面,因為很多的因素促成了事件的結果,被絕育者不能達到支撐影片的作用。」但是還是在感情上不能完全的說服我,也讓本片有陷入為執權者經常掛在嘴上為自己開脫的:「這是國策啊」。

當影片快結束時的鏡頭給在被絕育後的榮榮裹在被子裡無助的哭泣的場景,最後空鏡停止在俯覽在冬日黃土原穿梭的計生工作的麵包車時,我突然想起了影片中那段:三觀廟中那個因為絕育手術而留下後遺症,不停折磨的中年婦女隨著那群中老年村民穿著尼姑長褂素衣隨著齊鳴的佛樂繞場,並敲著木魚嘴裡齊聲反復哼唱:「毛主席生日快樂。」

 

【媽媽的村莊】詳細影片介紹:http://cnexff.pixnet.net/blog/post/46527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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